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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長的話

曹偉彤院長

靈性關顧與精神健康

精神健康

精神病患愈來愈普遍,尤其是抑鬱症。世界衛生組織、世界銀行及哈佛大學的調查「疾病所帶來的全球損失」(The Global Burden of Disease)估計,抑鬱症在2020年將成為全球第二普遍的疾病。假如情況是這樣嚴峻,我們當如何接待患精神病的陌生人,尤其是抑鬱症患者? 現今精神病的兩個主要治療進路是藥物治療和心理治療。藥物的發明看來使精神病的治療變得更容易,醫生可使用藥物控制病情,使病人得以康復。可是,藥物治療的效用仍存在爭議,不少研究指出藥物有傷害腦袋、傷害身體的副作用。一些研究甚至指出,那些服食藥物的精神分裂症患者,比沒有接受藥物治療的病人反而有更高的復病率。 精神病的另一治療進路是心理治療。心理治療使用了當代一些重要的心理學,例如佛洛伊德(Sigmund Freud)和容格(Carl Jung)開啟了現代心理學的兩個重要思潮,他們都是以人的精神健康作爲其論著的起始點。佛洛伊德在談論潛意識(unconscious)的向度時,對靈性(spiritual)加以否定,他看靈性的表現爲神經病症(neurosis)。容格也談論潛意識,雖然他承認人有靈性的向度,卻將之歸入理智(intellect)的部分。可見在精神病的治療上,這兩個學派都不考慮「靈性」這一向度。 不過,另一些學者卻看見靈性向度的重要性,例如布伊申(Anton Boisen)和蘇瑟蘭(Mark Sutherland)等學者,就沒有輕忽精神健康的靈性元素。他們認爲教牧關顧可用於精神健康的領域,幫助病人追尋生命的意義。然而,他們的進路主要是接納心理學的理論,然後從心理學理論提取神學向度,或在理論上加添神學元素。這樣的進路當然是有價值的,可是仍缺乏「超越」(transcendence)的層面。筆者認為:靈性關顧應是一種詮釋性的實踐智慧;靈性關顧者必須關心人的靈性需要。神學和心理學可在他們的「詮釋圈子」(hermeneutic circle)中對話,理解精神病患者的信仰經歷和見證,從而尋求那些有助醫治的實踐。 在這詮釋的圈子中,神學是重要的。神學是教會或信仰群體對啟示的領受和思想。神學的一些首要原則是來自啟示,而不是理性,因為人的「理智」並不足以認識神。當人以理性去發現神和談論神的知識,所談論的神只是哲學家的神。若是這樣,人不能開啟神的奧秘,只用人有限的思考去局囿神的無限,結果就有無神論或不可知論的出現。 靈性關顧是一種開啟神的奧秘的教牧關顧。它看見靈性的實有(reality),重視人的靈性需要,致力培育人與神的關係,幫助人跟其他人一同生活。靈性關顧引導人尋找人生的意義、目的、價值和盼望。 要進一步理解靈性關顧,我們先要思想人的靈(spirit)。

人的靈

在舊約,「靈」的希伯來文是ruach。Ruach的本質是風,這是創世記二章7節的要點:「耶和華上帝用地上的塵土造人,將生命之氣吹進他的鼻孔,這人就成了有靈的活人。」約伯記三十三章4節說:「上帝的靈造了我,全能者的氣使我得生。」神的氣息叫泥土成為有靈魂的活人,人的存有被靈(ruach)所滲透。神的氣是創造物所需要的。創造物不能控制風的吹動;當風停止,死亡便隨之而來。約伯記三十四章14節說:「他若專心為己,將靈和氣收歸自己,凡血肉之軀必一同死亡;世人必歸於塵土。」因此,靈不是「理智」,而是重要的創造力量,是人的存有不可缺少的「精力」(energy),叫人的存在充滿意義和目的。至於在新約,「靈」的希臘文則是pneuma。Pneuma也與氣流、氣息、風的意象相關。在人裡面工作的pneuma,應被看為創造物的元素,或人一個主要的神聖部分。 按史雲頓(John Swinton)的說法,人的靈影響人的生理、情感、思想和關係,但倒轉過來,人的靈亦受生理、情感、思想和關係所影響。人的靈滲透著人的每一向度,為每一向度提供力量。那麼,人的整體乃是心理-靈性的合一(psycho-spiritual unity)。在這整體中,靈性驅動人去尋索生命的意義與目的,思想生命的本源和身分。 史雲頓指出:這樣強調人的整體的相互關聯(interconnectivity),對精神健康關顧有著重要的意涵。精神健康的問題不僅是心智(mind)的問題,也是關乎人的存在的所有向度。發生於心理和靈性領域的事情,也足以影響生理的領域;生理的領域也可以反過來影響心理和靈性的領域。某一領域的功能喪失,無論那是生理、心理或社會的功能,都足以影響人的靈。以抑鬱病為例,病人的靈會被生理、心理、社會的事件所困住。 有一女士用了她四分之一的人生去面對精神病。她十二歲時第一次患病,經歷了隱性的抑鬱。她生下第二個孩子後引發了產後抑鬱症,那是她第一次接受臨床診斷,醫生斷定她患上躁狂抑鬱症(manic depression)。 躁狂抑鬱使她有傷害她嬰孩的傾向,而且令她陷入憂愁、情緒低落、思想消極。不僅如此,她更感到自己像赤腳走在破碎的玻璃上,而玻璃碎片在她走每一步時都嵌入她雙腳。她的每一個思想、呼吸、活動都痛苦不堪。 患病五年間,她曾經住院五次,並接受電擊法的治療。後來,醫生找到她腦袋裡一個發病元兇,自此她的情況得以改善。 在生病期間,她閱讀了一些關於精神病的書,希望回答一些探索生命意義的重要問題:作為基督徒,為何她的靈會飽受身體和心理毛病所帶來的煎熬?她如何從信仰去理解精神病?基督教信仰能否解釋精神病的根源,並提供醫治的可能性?她不是嘗試「解決」苦罪的問題,要追尋其哲學性的解釋;她所關心的是:她如何從聖經的解說和自身的經驗,去理解、接受和面對精神病?她渴望尋索在精神病中掙扎的神學意義。

靈性關顧

這位姊妹所經歷的,讓我們看見人若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,不僅要設法找出疾病的因由及軌跡,也要面對信仰的問題——尋找生命的意義、目的、價值和願望。 在教會歷史中,也有一些忠心的基督徒曾患上精神病,例如古柏(William Cowper, 1731-1800)便是其中一個。古柏寫了許多著名的詩歌,當他的精神穩定,他的創作能力是高超的。他在詩歌中談及一些社會問題,例如非洲的奴隸問題。又如有「講道王子」之稱的司布真(Charles Spurgeon)也有抑鬱的體會;靈修大師盧雲(Henri Nouwen)和教育家帕爾默(Parker Palmer)亦曾患過抑鬱症。 這些基督徒從靈性的角度去面對自己的疾病。縱然靈魂承受折磨,他們的生命卻沒有跟神分開。他們不相信精神病是神加給人的審判和懲戒,也不認為應當接納病患、不尋求醫治,否則信仰便成了一種接受「現狀」的處理方式。他們相信「關係」的醫治。他們經歷到精神病患既是生命中的黑夜,也是生命中的同伴。在病患中,生命的焦點是「神」,而不是「人」的自身(self)。這是他們在疾病之中共同體會的生命的意義。 許多時候,精神科醫生和心理治療師運用他們的工具和方法,以專業的語言去解釋人患病的經驗。他們的聲音被視爲可靠的權威,以致病人的聲音有時被掩蓋了。若是這樣,醫生和治療師只是解釋他們所聽見的精神病患者的聲音,而沒有聽見患者對自身經驗的解釋和反思。患者的聲音須要被聆聽。從那些面對信仰的患者所說的,我們可聽見他們經歷神的故事,以及他們的信仰反思。他們的故事和反思是信心的見證,而信心是患者啟步踏上治療旅程所必不可少的。他們的患病經歷和見證,能夠引向更深入的神學理解。 所以,精神健康的關顧者要「聽見」患者的靈性經驗。縱然關顧者自身沒有患病經驗,也可透過他們的信仰的敘事,進入精神病患者的生命世界,「理解」(understand)信仰對患者的「意義」,而不是純然地「解釋」(explain)病況。換言之,神學與心理學要一同「向當前看」(即是將經驗世界放在文本之前),從而理解神的「啟示」的奧秘。 由此可見,關顧者透過「理解」得以跨進病患者的信仰經驗。理解有別於「知識」(knowledge),它會帶來轉化性的實踐(transformative praxis)。這引向一種精神健康的「實踐」神學。「理解」不是技術(technique),而是藝術;它是一種實踐智慧,叫精神健康的關顧者能夠重視理性主義者所不關注的經驗,從而發展新的向度和直覺。它認真地考慮人的靈性向度,要求關顧者進入人經驗的深處。跟生理和心理的治療不同,它的焦點不在於病理,而在於疾病的意義。它不單純看病徵為一些須要消除的東西,更以病的現象為活生生的記實材料,是活生生的人一些重要層面。這些層面要被閱讀和理解,以致人的整體能夠被關顧。 總括來說,靈性關顧是一種詮釋性的實踐智慧。靈性關顧者必須關心病患者的靈性需要,尋求培育人與神的關係。我們的焦點若放在「意義」,靈性的課題就變得非常重要。當我們認真地考慮人的靈性向度,人的整體便得到全面的關顧。它一方面接納病理的現實有其重要性,另一方面又指出精神健康問題不是純然的生物性、心理性。精神健康是與靈性相關的。靈性關顧是一種完整的關懷,它鼓勵人去尋找神,尋找價值、意義、目的和盼望。靈性關顧是建立病患者的人格,幫助他們與其他人一同生活。 作為未來的牧者和靈性的關顧者,神學生有需要學習踐行這種完整的關懷。這是心理學、詮釋學、神學、教牧關顧的相互對話,期望我們能在這方面思考,從「理解」(understand)精神健康進入轉化性的靈性關顧的「實踐」(praxis)。這是學院師生今年的另一個共同學習方向。

2014年4月